在我的房間裏

我們的第一次肉體接觸發生在我們第一次一起看電影之後。

我們看的是一部科幻動作片，好萊塢大明星主演的，不難看，但比不上幾個月前上映過的另一部題材類似的電影，雖然那部電影裡的演員比較沒有名氣。他也看過另外那部電影，也覺得之前上映的那部好很多，對這一部則很失望，一來因為劇情了無新意，二來因為演員的表現較差。

散場後已近午夜，出了戲院，外頭大部分的商店都打烊了，街上暗了些。十二月的夜涼涼的，下過雨，空氣濕濕的，柏油路面黑黑亮亮的，倒映著街旁夜店五顏六色的招牌燈光。我們隨著三三兩兩的人群往公車站的方向走去，我的手插在外套的口袋裡，低頭看著路面，看著我們的白色球鞋一步一步地踩碎路上的彩虹，他的鞋子比我的大一點。我們都很安靜，沒有說話，我聽得見腳下彩虹碎裂的聲音，喀次喀次的。

走到站牌前，我們停下腳步，我抬頭看他，高高瘦瘦的他若有所思地抬頭看天。墨水般漆黑的天上有幾抹灰灰淡淡的雲，雲後浮現一輪蒼白的月。在路燈的照映下，他的臉是橘黃色的，濃眉高鼻，輪廓分明，額前的頭髮和眼睛一樣閃閃亮亮的。就要各自回家了，我不知道要說什麼。

一會兒，我看到「305」路公車轉過了路口，緩緩地朝我們的方向駛來。於是我說：「我的車來了。」他低頭看我，眼神迷濛，說：「你有我的電話號碼嗎？」我搖搖頭說：「沒有，只有郵政信箱地址。」

那是一個還沒有網路和手機的時代，我們是透過雜誌上的徵友欄認識的。

他從他的夾克口袋中摸索出一支原子筆，問我：「有紙嗎？」「應該沒有。」我說，把雙手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來，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他捉住我的手，說：「借用一下。」然後在我的左手手背上寫下一行數字。他的手冷冷的，原子筆尖輕輕滑過我的皮膚，癢癢的。寫完後，他握了握我的手，看著我，笑著說：「好温暖的手。」我也傻傻地呵呵笑了，臉頰卻一下子熱熱地燒了起來。

公車停在我們的身旁，我抽回手，看著手背上的數字，說：「謝謝。我會打電話給你。」他點點頭說：「上車吧。」看著他迷人的笑臉，我突然猶豫了，我不想回家，我想要他繼續握著我的手！心跳得很快，嘴裡很乾，我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最後我還是上了車，剛在門邊靠窗的位置坐下，車子就開了。我看著窗外，他站在站牌邊，臉上帶著笑，眼睛一直看著我，我笑著朝他揮了揮手。我看到他舉手比了個講電話的手勢，我嗯嗯嗯地猛點頭，接著司機油門一踩，他就不見了。上車前那四目相接的瞬間只是幾秒鐘的事吧，感覺卻像過了好久好久。在夜晚燈光昏暗的公車裡，我笑著反覆默念手背上的七個數字，左手握拳，緊緊地，始終不肯離棄他握著我的手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