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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吳偉一進門就在樓下喊說:「有一封信給你的,從德國寄來的。」

我走下樓,吳偉走上樓,我們在廚房相遇。他把信遞給我,我接信的時候抱了抱他,親吻他一下。

「今天過得還好嗎?親愛的。」我問他,瞄了瞄信封。

「很好。」吳偉也看著信封,然後指著地址的最後一行說:「Schweden,德文。你的哪個德國男友寄來的?」

「我哪有德國男友?」我說。

我好奇地拆信。心想:誰會寄信給我?現在還有人在寫信嗎?

展開信紙,一看第一行寄信人的頭銜:Dr. med.,我就知道是誰了。我認識的德國醫生也就只有他一個。

收到他的信我非常意外。在這個時代,收到任何私人信件都會令我感到意外。即使是親戚朋友之間,也沒有人在寫信了,連風景明信片都快絕跡了,少數幾個還會偶爾寫封電郵,大部分的人只是傳簡訊,手機簡訊、臉書簡訊、推特簡訊,一兩個簡短的句子加上幾個表情符號就是現代人的溝通方式。

和他斷了聯繫是2004年底或2005年初的事吧?怎麼斷的,我想不起來了。……在信的開頭,他解釋說,好幾年前他改了電子郵箱的密碼,改了之後卻不記得密碼是甚麼,從此無法登入。他猜想,我或許寫了電郵給他,他卻很失禮地無法回覆。……啊哈,原來如此!我肯定寄了幾封電郵給他,卻如石沉大海、音訊全無,我以為他不想和我聯絡了,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我還記得他寄來的最後一封電郵的部分內容,他一直要我去柏林,可是那時我認識了吳偉,根本無法接受他的邀約。我推了很多次,最後他說:「這輩子我們大概不會再見面了。」那句話給我很深的感觸,再也無法和他見面是多麼令人感傷的事啊!

「我忘不了2004年我們在柏林共度的那幾天,那麼美好。」他在信裡說:「我一直想去斯德哥爾摩找你,卻不知道你住在哪裡。」

我很久以前就認識他了,在台灣的時候,在我還沒移居瑞典之前,我們就通過信了。我知道他是一個提早退休的婦產科醫生,從前在漢堡執業,後來搬到維也納。他對我有好感,我覺得他也不差,沒有深入交往的原因是,他已經有男朋友了。

相識之後,每次他計畫到漢堡探望家人,且在他的男友沒有隨行的情況下,他就會傳電郵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在台灣的時候,我覺得漢堡太遠;等到了哥德堡,我又不是自由之身了,所以只能一再婉拒。可是這個人真的了不起,非常有耐心,不屈不撓,在連續五年的殷切詢問下,我被打動了,終於決定到柏林一遊。

柏林的公寓是新買的,我去的時候還在整修中,客廳和廚房都尚未完成。公寓靠近亞歷山大廣場,屬於過去的東柏林,建築外觀有點古板,不過是在很精華的地段。他到車站接我,見面的時候,我們擁抱了一下。進了公寓他並沒有立刻撲到我的身上,很晚了,快晚上十一點了,從哥德堡到柏林,我坐了十二個小時的長途巴士,很累。他帶我大略看了一下每個房間,之後我就進去浴室洗澡刷牙。臥室只有一間,我們睡在同一張床上,他只是抱著我,或許我們有接吻一兩下吧。隔天早上他沒有叫醒我,他等我睡到自然醒,然後才跟我做愛。

我們在一起四天,很特別的四天,出乎意料之外美好的四天,我完全沒有預料到我們竟然會如此契合。床笫之歡當然有其吸引力,不過更讓人著迷的是心靈層面的溝通,我們了解對方,有類似的思考方式,很有默契,像下棋的時候遇到了旗鼓相當的對手,或是合唱時和某人產生了完美的共鳴。我想我們都有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失落的另一半的感覺,惺惺相惜,於是很自然地熟稔了。四天四夜,我們在早春的柏林遊蕩,相依為命、形影不離。

四天一下子就過了,最後一天吃過了午飯,他載我到車站坐車。我不想離開他,有欲哭的衝動,他也悶悶不樂的,捨不得。可是有人在維也納等他,有人在哥德堡等我,一南一北,我們不能不分路而行。

那年夏末我搬到了斯德哥爾摩,正式恢復單身身分。我邀請他過來幾次,但他總有走不開的理由。我的單身生活維持不到半年,冬天的時候就又有了固定的男友。他知道了,說:「這是我最擔心的事,不過我一點也不意外。像你這麼好的,不太可能單身太久。」

後來我們就失去了聯絡,我以為他對我死心了,我也不知道還能跟他說甚麼。直到今天收到他的信,我才知道他還是念著我的,就像我偶爾也會想到他一樣。

他說,他前幾天在一個瑞典的電話簿搜索網頁上發現我的名字,才知道我還住在瑞典。他找到了我的地址,就立刻寫信給我。信末,他再次邀請我去柏林,並附上新的電郵地址。看到這裡,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八年了,有些事是不會變的。

「果然是男友寫來的情書。」吳偉說。

「嗯,是情書。」我笑著說:「好久沒收到情書了,好開心!」

我拿著信上樓,打開電腦,當下就發了封文情並茂的電郵給他,並附上了兩張近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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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013-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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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英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