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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日 星期二

國泰醫院後面的巷子裡有一間日本料理店,灰牆紅門的外觀和附近的老式公寓住宅無異,若不是在營業時間裡門外會掛上一個寫著店名「福田屋」的日式燈籠,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在那條寂靜的巷弄裡有那麼一家餐廳。推開輕掩的大門,你會看見裡頭有一個小小的庭園,嚴密的竹籬遮蓋了水泥牆面,一片白砂地上有兩塊長了青苔的黑色岩石和一棵枝葉扶疏的柿子樹,周圍的草地上點綴性地種了幾叢細竹和杜鵑,簡單雅致,頗有禪味。順著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往前走,拉開一扇木框玻璃門,你會發現一個方臉闊嘴、虎背熊腰的大漢站在調理台後看著你,他是福田屋的老闆兼廚師,姓鄭。當他朝你大喊:「いらっしゃいませ!」的時候,你不要被他的大嗓門嚇到了,鄭師傅雖然看起來兇惡,實際上是個很溫柔的人。過來招待你的是美麗的老闆娘秋子さん,從她說話的語氣和舉手投足之間展現的優雅氣質,或許你要猜她出身高貴,秋子的確來自好人家,不過更值得一提的是她曾當過藝妓,她和鄭師傅是在京都三条的高級料亭正平莊相識的,廚師學徒和大牌藝妓的愛情故事簡直是現代版的《賣油郎獨佔花魁》。婚後夫唱婦隨,鄭師傅學成後帶了秋子回來台灣,開了那家餐館,店名福田即是取自秋子的娘家姓氏。福田屋的懷石料理色美味鮮有京都風,堪稱極品,各式天婦羅外酥內嫩也非常美味,有機會你一定要去吃吃看。……

在花蓮麗池酒店的客房裡吃壽司的時候,陳友翰跟我提起了這間「傳說中的料理店」。當時我穿著白色的浴袍坐在床頭,他只在腰間圍了條浴巾坐在床尾,我的腳擱在他的大腿上,他用右手拿壽司,左手輕撫著我的小腿,我們的頭髮都濕濕的,剛洗過澡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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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清晨,當第一道曙光經由擋風玻璃射入車內時,我把壓在我身上的陳友翰推開。「不要。外頭有人。」我說。天亮了,海邊開始出現活動的人影。

「唉。」陳友翰輕嘆一聲,不情不願地把他的手從我的胸部移開。

我坐直了,把襯衫扣好、裙子抹平。陳友翰推擠了一下他的褲子,試著把勃起的陽具移到一個比較舒服的位置。

「你看你做了什麼好事。」他按了按他褲子上顯著突起的部分,壞壞地看著我說。

我看了他一眼,一股電流麻麻癢癢的從我的乳頭竄到小腹,我突然覺得口乾舌燥。我舔了舔嘴唇,從後視鏡裡看到我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比朝陽還艷麗的紅暈。

陳友翰發動了車子,沿著蘇花公路南行。他開得很快,還好星期六早晨路上車子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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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炸蝦。」張榮美咬了一口沾了醬料的炸蝦,嚼了嚼,說:「我和Edward也在車子裡做過,有一次我們上陽明山賞夜景的時候。」愛德華是她男朋友的名字。

「我們沒在車子裡做。只有接吻。」

「然後呢?你們在東部待了一整個周末,都在做甚麼?」

「我們開車到花蓮,找了一間旅館,然後……睡覺。」想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我的臉又紅了起來。

「嘿嘿!睡覺?你們睡了一天一夜?」

「是啊,我們都很累……。」我的心跳越來越快,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張榮美笑了一笑,臉上一副「我知道你們做了什麼事」的表情,繼續吃她的炸蝦。

我低下頭用筷子撥了撥盤子上的幾片刺身。

我們真的在旅館房間裡待了一天一夜,做愛、聊天、睡覺、做愛、聊天、睡覺……,肚子餓的時候就叫客房服務。我不是個性慾旺盛的女人,就算沒有男友,我也很少自慰,在我的前一段關係裡,我們沒有每天做愛,更不用說一天做好幾次。我不排斥做愛,但我不是那種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女人。我不知道為甚麼和陳友翰在一起的時候我會變得如此……飢渴,他也一樣,我們近乎病態地迷戀對方的身體,我們用手用嘴探索了對方身上的每一寸皮膚,我們流著汗、喘息著,一次又一次,貪得無厭地廝磨交纏。在和他上床前,我不知道我可以是那樣熱情的女人,我的身體在他的身下搖擺扭動得像條蛇,我的呻吟聽起來非常淫蕩。

「因為你們都很喜歡對方,可是你們無法想什麼時候見面就見面。」張榮美喝了口味增湯,說:「情路坎坷的戀人相會時放出的火花總是特別熾烈,不是嗎?就像羅密歐與茱麗葉。」

「我們不像羅密歐與茱麗葉,我們沒有那麼天真浪漫。可是我們的關係註定是一場悲劇,是不是?」

「三角關係裡總會有人受傷,你忘了嗎?」張榮美看到我咬著嘴唇搖了搖頭。她態度嚴肅地接著說:「不過,無論如何,我要你保證這次受傷的人不會是你。」

「當然。唉呀,好煩。」我放下筷子,說:「你不是說和他上了床,事情就會變得比較簡單嗎?為甚麼我依舊覺得煩悶?」

「如果你只把他當成fuck buddy,你就不會心煩了。就像我和Edward的關係,好聚好散,我一點都不在乎他有老婆。你覺得煩悶,是因為你沒有得到你真正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的是什麼?」

「你要的是愛情,可是你覺得你得到的只有性。我認為你該放輕鬆一點,他喜歡你,他在床上那麼賣力取悅你,我不相信他對你沒有感情。」

「這樣就夠了,不是嗎?我不想要他為我拋妻棄子,那種心理負擔太重,我承受不起。」

「搞不好他們早已同床異夢,各有各的打算。他有跟你提到他的家庭或婚姻嗎?」

我搖搖頭,說:「他說了很多,他的童年、大學時代的趣事、工作上的喜悅和困擾等等,他有提到他是在義大利學雕刻的時候認識他老婆的。除此之外,他沒有提到任何和家庭有關的事,我也沒問。」

「嗯,對了,為什麼他可以一整個周末和你在一起?他老婆不說話嗎?」

「我也一直很納悶。他送我回家的時候才告訴我,他老婆去法國買畫,她在天母有間藝廊。」

「原來如此。」

這時穿著簡單素雅和服的美人老闆娘秋子桑走到我們的桌旁,她用帶著可愛日本口音的普通話說:「不好意思。請問餐點還用嗎?」

張榮美面前的盤子上空無一物,我的盤子上還有兩塊鮪魚刺身。我對貌似宮沢りえ的秋子桑說:「麻煩你幫我打包。」

秋子桑微笑著點點頭,然後端著餐盤踩著碎步離去。

張榮美看著秋子桑楚楚動人的背影,讚嘆說:「真美!能讓藝妓服侍吃飯,多付點錢也是值得的。」

我指著窗外說:「他們的庭園也很美,可惜現在太暗了,看不清楚。」

張榮美看了看窗外,兩座石燈籠照亮了一小片枯山水。她轉頭問我:「你們有約下次見面的時間嗎?」

「他說他會打電話給我。」我說:「可是已經過了兩天了,我還沒有接到電話。」

「你打給他呀。」

「我不要。先傳簡訊的是我,我的底線在那裡。我又不是沒人要,醫院裡對我有意思的醫生有好幾個。如果他想再與我見面,他得採取主動。」

「如果他不打來的話,你會難過嗎?」

「我會很失望。可是那樣也好,省了很多麻煩。這種大人的遊戲我玩不來,我還是比較喜歡一對一簡單的關係。」

「很好,有進步。」張榮美點點頭說:「我就跟你說了嘛,做了你才會知道這是不是你要的。姊姊的話沒錯吧?」

「姊姊的話哪會錯呀!」我笑著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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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英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