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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輸了,你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我姐在電話裡說:「你為他哭哭啼啼的時候,他在幹甚麼?他現在八成逍遙自在地躺在地中海邊曬太陽,快樂的不得了。為甚麼不接電話?或者不開手機?太奇怪了,感覺好像去私會情婦!你確定他是回去看小孩?」

我擤擤鼻涕,說:「我怎麼知道?他又不讓我跟過去。」

「我覺得這個人很厲害,你不是他的對手。」

「那我該怎麼辦?」

「改機票,馬上回來,以後不要再去了。」

「我辦不到。」說完,我又開始哭。

「唉。」我姐嘆了口氣說:「那你就放輕鬆一點,不要太在意。他愛不愛你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太快陷進去,對你沒有好處。」

「我懂。」我說,雖然我覺得已經太遲了,我已經陷得太深了。

「給彼此留點空間,對大家都好。」她停了一下,接著說:「千萬不要像以前那樣,作繭自縛,折磨自己。」

「嗯。」

「你有帶藥過去嗎?精神科開的藥。」

「沒有,我很久沒吃精神科的藥了。」

「你睡得好嗎?」

「睡得還不錯。」我不敢告訴她,昨晚喝光了一瓶酒後,我才睡著的。

「食慾怎麼樣?」

「也還可以。」其實這一兩天我沒吃甚麼東西。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是學醫的,你的狀況你自己最清楚。」

「我知道。」

「現在你們那裡幾點?」

我看了看床頭櫃上的鬧鐘,說:「快中午了,台灣現在應該是晚上快六點了吧?」

「沒錯。我得去煮飯了。」

「好,那改天再聊。」

「欸,最後再提醒你一次,待不下去就趕快回來,不要勉強,知不知道?」

「知道,謝謝你了。再見。」

放下電話聽筒,我進去浴室喝水,頭好痛。我需要止痛藥,阿斯匹林之類的,可是不知道放在哪裡,抽屜都翻過了,找不到止痛藥,也有可能這裡根本就沒有止痛藥。這種時候我就需要打電話去問皮耶,可惜他的電話永遠沒人接。在給我姐打電話之前,我先打了通電話給他,毫無意外,鈴響六聲後轉入了語音信箱。我在嗶聲後留了言:

「嘿,這是我第三千六百四十五次打電話給你,你的電話還是沒人接聽。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我也不在乎了,我不會再騷擾你了。我人在巴黎,在你家,昨天就回來了。就這樣。」

這是最後一次打電話給他了,按照計畫,他明天就會回來巴黎,再打也沒什麼意義了。

我站在洗手台前面,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眉頭輕蹙, 眼睛含淚。我覺得很委屈,心裡很悶、很煩、很不踏實。我擔心我的憂鬱症會復發。

大學七年級,實習快結束的時候,我得了憂鬱症,整天惶惶恐恐的,以淚洗面。最後一個月在急診,我只去了兩天,急診科的主任因此不給我成績,我差點畢不了業。最後我拿了精神科的診斷證明當面向主任解釋,他才給我打了六十分的及格成績。因為憂鬱症的緣故,我沒有去當兵,我認為是因禍得福,去當兵的話,我一定會更憂鬱的。

那時因為得不到想要的愛情,加上無法忍受醫院的工作,我看不到未來,才會變得很憂鬱。連續治療了一年多,我終於擺脫了憂鬱的陰影。憂鬱症發作的時候,那種全身像裹在一個大膠囊裡,無法和外界直接接觸的感覺,非常可怕。我答應自己,以後不管發生甚麼事,我都不要再讓自己陷入憂鬱的黑暗漩渦裡了。

「這樣不行啊,」我告訴鏡子裡淚眼汪汪的自己:「要振作。」

打開水龍頭,我彎腰低頭洗臉,試圖將臉上的淚痕和心裡的愁緒一起洗掉。洗完臉,我決定打電話給我目前在巴黎唯一的朋友,問他要不要一起吃個飯。去他家看畫也可以,如果他要和我上床,我也不會拒絕。現在的我非常脆弱,極需溫柔的擁抱與熱情的撫慰。

接連打了兩次他的手機,都沒人接,很反常,前幾次都是一打就通的。隔了半個小時我重打一次,還是沒人接。我心中暗叫不妙:不會連他都不接我的電話吧?怎麼可能?我有那麼討人厭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壞運氣。法國男人都這麼奇怪嗎?還是我咎由自取?

頭又痛起來了,我倒在床上,閉上眼睛,拿起一顆枕頭蓋在臉上。枕頭上有皮耶的味道,我嗅聞著,感覺好像他就躺在我的身邊。

我想起星期五早上,七點多左右,一如平常,我們醒來,做愛,洗澡,然後一起吃早餐。他吃的是棍子似的法國麵包夾起司和火腿,我吃巧克力麵包卷,他喝咖啡,我喝牛奶。

「我在土倫的房子靠近海邊,下次可以帶你去游泳。」他一邊喝咖啡一邊說。

我說:「我不會游泳。」

「別怕,我會教你的,就像這樣,」他比劃著說:「我的左手會撐著你的肚子,右手握著你的老二,這樣你就不會沉下去。」

我聽了哈哈大笑。

吃完飯,他進去臥室著裝,我把吃剩的黃油、起司和火腿片放進冰箱裡,然後擰了條抹布去擦拭餐桌。原本這個周末應該沒有人會在這裡,我想在離開之前,把公寓稍微打掃一下。正當我低頭掃除桌上的麵包屑時,他忽然出現在我的身後。他攔腰抱住我,抱得好緊,我不得不挺直身體,往後靠在他的身上,他的臉頰貼著我的頭髮,我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嘴唇在我的頸後摩娑。我沒有出聲也沒有移動,就讓他這樣靜靜地抱著我,一分鐘,接著他把我轉過來面對他。他已經換好衣服了,深灰色的西裝、白襯衫和紅藍條紋的領帶,很好看,他很適合穿西裝。我抬頭看他的臉,他深綠色的眼睛看起來有點憂傷,我突然了解,捨不得分開的原來不只我一個。他抱著我的腰,低頭親吻我,我丟下抹布,雙手勾著他的脖子,我們吻了好久才分開。

他指著他鼓脹的褲襠說:「你看你幹了甚麼好事。」

我說:「我也一樣啊!」我只穿著內褲,下體激凸更為明顯。

他笑著摸了我一把、親了我一下,然後看看表,說:「我不走不行了。」

我送他到門口,說:「走吧,祝你旅途愉快,我們星期一晚上見。」

「你也一樣。」在轉身離去之前,他又親了我一下。

那只不過是兩天前的事,我們如此相親相愛。我不知道究竟哪裡出了差錯,他怎麼能夠從此不接我的電話?萬一我在倫敦出了甚麼事,我怎麼跟他聯絡?他怎能如此不在乎?……想著想著,鼻頭一酸,淚水又流了下來。

不知躺了多久,我聽見噠噠噠的雨聲。拿掉蓋在臉上的枕頭,睜開眼,我發現房間變暗了。窗玻璃上出現了晶亮的雨點,窗外的天空烏雲密布,雲層很厚很低,好像要壓到對面房子的屋頂了。

我翻身下床,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雨天的巴黎有股霉味,平時的烤麵包和熱咖啡的香味浸了水,聞起來就不是那麼悅人了。

走回房間,我穿上長褲和襯衫,套上鞋襪,拿起錢包和鑰匙,我要出去走一走。我需要出去透透氣淋淋雨,或者找人打一架,這樣我的頭腦或許會清醒一點。




paris rain
圖片來源:wallpaper.wallpedi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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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英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