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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早晨,吃過早餐,你坐在餐桌旁讀早報。室內明亮,日光充足,你一人和三隻貓在家,很安靜。你通常只瀏覽標題,你覺得有意思的新聞你才會細讀,你閱讀的速度一向緩慢,讀中文如此,讀外文更不用說了。

當你在地方版上不經意看到他的照片和新聞標題時,你大吃一驚。「怎麼會?」你目瞪口呆地盯著報紙看,心想:「要出櫃也不需要採取如此激烈的手段吧?」

你認識他,算是朋友,但交情不深。你突然想起他曾經告訴過你,有一天他要在報上刊登他和男人結婚的啟事,好嚇嚇他那些道貌岸然的同事。

「哎呀呀,雷夫,這下子你真的嚇壞了很多認識你的人。」你自言自語。

去年秋天的某個星期天下午,你們坐在他陳設古典的客廳裡聊天。他剛從佛羅倫斯回來,你的腿上擱著一本他新買的畫冊。他的公寓位於斯德哥爾摩老城中心一棟約有三百年歷史的房子的頂樓,從客廳的窗戶望出去,外頭有一棵枝葉繁茂的老橡樹,看得到德國教堂的美麗鐘樓和一片蔚藍的天空。九月底了,天氣卻還暖暖的,橡樹的葉子都還綠油油的。

「何必如此大費周章?」你聽他說了結婚啟事的主意後,不解地問:「你不能直接告訴你的朋友你喜歡男人嗎?」

他說,他不知如何開口。他結過婚,大家都以為他是鑽石王老五。他認識的人都很有教養,無人過問私事。別人不問,他也不好意思說。

你說你了解他的處境,你也不是那種能夠輕鬆自在地和任何人談論自己的性取向的人。你告訴他,幾年前你去上的瑞典語課的同學裡有個來自美國德州的男人,開學日做自我介紹時,他毫無顧忌地告訴大家,他搬來瑞典的原因是因為他的男友住在這裡。你覺得他很了不起,你的情形和他一樣,可是你就是不敢承認你也是同性戀,你騙大家說你有親戚住在這裡,你是過來依親的。如果你的男友算是你的親戚的話,你也不是完全在說謊,可是你沒有實話實說,你不勇敢。

「你有男友啊?」他好奇地問。

「沒有了。他住在哥德堡,我們分手了。」你低頭看著畫冊說。停了一會兒,你抬頭看他,問他:「你呢?你有男友嗎?」

他說他有一個交往多年的好友,或許他會和他結婚。

「結婚是為了要在報上登啟事昭告世人?」你促狹地問。

他笑而不答。

你始終沒有在報上看過他的結婚公告,卻在今天看到這則關於他的震撼新聞。《最高法院大法官召妓受罰》,報紙的標題這麼寫著。瑞典的法律規定,賣淫可以,嫖妓不行。雖然嫖妓犯法,並不是重罪,罰款而已,媒體通常對這類雞毛蒜皮的罪行不感興趣。偶爾見報,也是一筆帶過,嫖客的姓名不會公開。雷夫嫖妓的新聞卻反常地上了頭版,照片很大張,姓名和背景資料都披露出來了。他不是偶像明星,連名人都不算,受到這種巨星級的待遇,只因為他是瑞典最高法院的十六名大法官之一。德高望重的大法官知法犯法,有失操守,立刻成為舉國上下交相指責的對象。

你不懂為何他要召妓,憑他的條件應該不難找到人。他的長相不差,滿頭捲曲的銀髮,系出名門,風度翩翩,有學識、有品味,有錢,雖然年紀大了點,還是相當有魅力。你猜,或許他厭倦了追逐的遊戲,既然金錢可以買到美色,何必花時間交際?他召的男妓年僅二十歲,不久前因為洗劫嫖客被逮捕,警方在他的行動電話裡找到多名客戶的電話號碼,循線追蹤,雷夫才被揭發。

你記得你在他的公寓裡度過的那兩個夜晚。他的臥室裡只有一張簡樸的單人床,兩個人睡有點擠,儘管你們倆都不胖。在白天,他是一個睿智優雅的長者,可是到了夜裡卻變成一個狂野荒淫的癡漢。你比較喜歡白天的他。不知是吃了藥還是怎麼了,他興奮過度,整晚要個不停,鬧得你無法安眠。試了兩次,你不堪其擾,後來就不見他了。

你看著報上的照片,照片裡的他看起來有點狼狽,不是你印象中的意氣風發。求仁得仁,最終他也達到了驚嚇親朋好友、宣告他是同性戀的目的,不過這做法太極端了,和他原定的浪漫計畫差得很遠。你搖頭,你為他感到可惜,一世清名毀於一旦,他是個優秀的法官,當輿論要求他離職時,他在最高法院的同事都出來挺他了。見多識廣的大法官們顯然比普羅大眾更懂人情世故,嫖妓又如何?同性戀又怎樣?就事論事,他並沒有不稱職的地方。或許雷夫的胡鬧並沒有嚇到他們。你傳了一封簡訊給他,告訴他,你認為他受到不公平的對待。他只是樹大招風罷了,高處不勝寒。



2009_04_12_01
圖:德國教堂〈Tyska kyrkan〉@斯德哥爾摩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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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賴英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