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房間裏

元旦的早晨，吃完早餐，一邊看昨日報紙的文化版，一邊聽周華健的《花旦》專輯。都是翻唱的老歌，幾乎都聽過，聽到會唱的我就跟著哼。

聽到《領悟》，好久沒聽到這首歌了，覺得好好聽。隨意哼著，到了副歌的部分，精神來了，我放下報紙大聲吼唱：

「啊！多麼痛的領悟
你曾是我的全部
只是我回首來時路的每一步
都走的好孤獨
……」

唱著唱著，淚水突然迷濛了雙眼。

回首來時路，好孤獨。……我覺得好孤獨！

我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抬頭看天。窗外的天空灰灰沉沉的，烏雲飄得飛快，鄰居的屋瓦上一片白霜。氣象報告說今天會下雪的，仔細一看，天地間果然有細雪飛舞。




周華健-領悟
http://youtu.be/Ku2v__A4QkA


辛曉琪-領悟
http://youtu.be/RhfUGpEp9to

2011年是我驛馬星動的一年，一整年上山下海跑了很多地方。

3月21日─3月25日：杜塞道夫‧科隆‧波昂
因為IDS牙材展的關係，來過這裡很多次。可惜每次都是商務旅行，來去匆匆，總覺得沒有真正到過這裡。萊茵河畔的這三個城市我都蠻喜歡的，是我可以考慮定居的地方。


杜塞道夫的Hofgarten公園


霍亨索倫橋，左後方可見科隆大教堂


波昂大教堂


3月31日─4月12日：台北
啊，台北的美食，我最想念的。


嗯嗯嗯，王品的羊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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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2日─4月19日：亞庇
本來要去東京的，機票和飯店都訂好了，因為福島核能災變，不得不取消日本行程。改訂南行的機票，就到了婆羅洲北部的亞庇，一個我之前從來沒聽說過的地方。我喜歡沙巴的南洋風情，住在Le Méridien酒店面海的房間裡可以欣賞到全世界最美麗的夕陽景色。


旅館的對面就是夜市，港灣裡舟楫往來絡繹不絕。


夜市裡可以吃到現烤的魚蝦，很便宜、很美味！


幾乎無人的海邊，白砂細軟，海水溫熱。洋人還沒有攻佔亞庇，這樣的地方我喜歡。


4月20日─4月25日：北京
除了幾個觀光景點的擁擠人潮令我難以忍受，以及隨處可見的軍警令我有點害怕以外，我對北京的印象還不錯。我喜歡菜市場裡賣的水果、巷口小舖賣的糕點、摩登氣派的現代建築和故宮天壇等歷史文化古蹟。我在北京愛上了京醬肉絲這道菜！


雍和宮裡有一尊好大的佛像！


天壇祈年殿，百聞不如一見！


好好吃的桑葚和草莓！


5月12日─5月19日：芝加哥
第二次到芝加哥，同樣來參加商展的緣故，同樣只能在芝加哥水塔附近逛一逛。氣溫低，颳風下雨，旅館房間的暖氣失靈，加上突然收到醫學院面試通知，雪上加霜，嚴重破壞了原本就已經相當低落的旅遊興致。


從The Signature Room at the 95th餐廳眺望芝加哥的摩天樓群


這個披薩有乳酪蛋糕那麼厚，裡頭有好多莫薩里拉乾酪，吃一片就飽了。


歐海爾機場裡的恐龍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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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8日─6月28日：伊斯坦堡
我喜歡伊斯坦堡，喜歡這個城市的氣氛。我不知道伊斯坦堡真正吸引我的是甚麼，或許下次去的時候可以找到答案。


穿行在獨立大街上的電車


艾米諾努區


水煙

伊斯坦堡照片集：http://www.facebook.com/media/set/?set=a.117681714988694.25822.100002405972836&type=3


8月7日─8月17日：台北
開學前，決定回台灣一趟，因為接下來的一年裡可能沒有放長假的機會。


桃園機場，Hello Kitty很可愛，不過我最喜歡的是機場裡的書局。


搭泰航來回，在曼谷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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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3日─8月26日：費斯克貝克斯奇
Fiskebäckskil〈字面意思為「漁溪灣」〉，一個位於瑞典西岸的小小漁村，與律瑟奇〈Lysekil〉隔海相望，風景秀麗的濱海度假勝地。我去那裡參加瑞典齒科矯正學會辦的迷你商展。








10月23日─10月27日：馬爾他
可愛的小島，可愛的小城，溫暖美麗的地方，值得一遊。


兔肉是馬爾他的特色料理〈Aaron's Kitchen這家餐廳的食物很美味〉


瓦萊塔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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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30日─12月7日：沙姆沙伊赫
西奈半島很荒涼，要不是有歐洲人來這裡消費，真不知道當地人要靠甚麼維生？Sharm el-Sheikh〈字面意思為「長者灣」〉位於西奈半島最南端，整個城市就是由一長串綿延不絕的大型度假酒店構成，沒有文化、沒有歷史，海景也不是特別美。要游泳曬太陽的話，應該有更好的去處。


白人的天堂


旅館〈The Grand Hotel Sharm el Sheikh〉是蠻美的，可惜蚊子太多了。


走在狹窄的彩色峽谷〈Colored Canyon〉中很有電影《127 Hours》的感覺


見習的時候跑了幾家醫院，到了斯德哥爾摩省裡幾個以前不曾到過的地方，例如，胡丁厄〈Huddinge〉和烏普蘭斯韋斯比〈Upplands Väsby〉等地，也算增廣見聞。

今年家裡沒有任何聖誕裝飾，沒有花圈、沒有聖誕樹，連最基本的將臨期燭臺都沒有擺出來。晚上回家，見到左鄰右舍張燈結綵營造出來的歡樂佳節景象，就會覺得我們的房子看起來特別空洞。

往年我都會精心製作獨特的聖誕卡，通常十二月初就做好了，來得及寄給分居世界各地的親朋好友，今年的卡片製作也省略了。上個星期三考完期末考，我星期四才有時間和心情坐下來、在幾張明信片上塗塗寫寫。富士山明信片是二十幾年前在日本箱根買的，我覺得壯麗的富士山景色很能帶給人新年新氣象的感覺，因此就拿來當賀年卡用了。明信片只寄給五個住在瑞典的友人，希望他們能在聖誕節前收到我的祝福。

繁重的課業讓我沒有心思做別的事，這也是我很久沒有發文的原因。就像現在，我坐在這裡敲鍵盤，看到散放一桌的課本和考題，想到過完年我又得每天早上六點摸黑出門去見習，還有再過一個多月就要去參加瑞典的醫師執照考試，緊湊的行程和沉重的壓力總會讓我心情煩躁。就這樣，往往，我就失去做別的事情的興致了。所以，電腦裡有很多篇半途而廢的文章，所以，應該放在窗前的燭臺還留在儲藏室的箱子裡。

念書是消除壓力唯一的方法，不管念多念少，只要有念書，我的心情就會平穩下來。醫學其實很有意思，是非常實際的一門學問，所有的理論機轉都可以在自己的身上驗證。瑞典的醫學考題也很有趣，每個題目都是一個病例，題目很長，包括主訴、病史、理學檢查、檢驗報告等等，問題通常是：你的診斷是甚麼？如何做鑑別診斷？如何處置治療這個病人？我覺得，這樣的題目很實用、很臨床，對學生的幫助比單純的選擇題多很多，但也比較難，比台灣的國考難，因為都是簡答題，沒得選擇，病名、藥名、大體的拉丁文名稱等都得背得很熟，一個字母也不能拼錯。對我來說，在瑞典習醫和行醫最困難的部分肯定是語言，不只是瑞典文的考試，寫病歷和病人交談甚麼的，都比在台灣工作時困難許多。

聖誕節前期末考成績公布了，我安全過關，這真是最好的聖誕禮物，這學期總算順利結束了！之前我一直沒有把握可以把這個學期念完，所以我沒有去申請助學津貼。一個月二千七百多塊瑞典克朗〈約台幣一萬二〉的助學津貼，是瑞典政府貼補全職學生的，不用還的。不過要是中途休學的話，助學津貼要退回。因為沒有絕對不會中輟的信心和決心，我沒有去申請。因為不願意擔負額外的責任，我寧可不拿錢。

我還是願意保持這樣的心態，我不能保證甚麼，不過我會盡力而為。我會去上課、會去見習、會去考試，只要我覺得我做得來、做得開心、做得有意義，我就會去做。有點壓力也是好的，這樣我就不會太懶散。

時間過得很快，一下子一年又要過了。我在瑞典已經住了快十二年了，十二年一個輪迴，我有點想離開這裡了呢。……





今年冬天似乎特別溫和，我們花園裡的玫瑰竟然尚未凋謝！

昨晚看了電影《山楂樹之戀》，結尾時慟哭了一場。我覺得男女主角演得​不錯，張藝謀的導演功力卻每況越下。

《山楂樹之戀》讓我想起我的初戀，小學三四年級的時候，我很喜歡一個鄰居的男孩。他比我大兩三歲，我們都超級喜歡看漫畫。我記得，他曾經因為盲腸炎住院開刀，好多天我沒見到他。他回家後我們第一次見面，冬天的夜晚，我穿著夾克和長褲，他穿著一套睡衣，我們並肩坐在他家牆外的水泥管上，聊天。我不記得我們說了些甚麼話，我只記得他戴著黑框眼鏡的臉，瘦瘦的，套了雙塑膠拖鞋的腳，白白的。在路燈映照下，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我在書上讀到過的，慘綠少年。看著他，我心疼，開口說了幾句話，聲音就哽咽了。

那男孩上了國中後變了樣，變醜了，變壞了，漸漸地，我們不再往來。小學五六年級的時候，我喜歡上了另一個男孩，他是我們班導的兒子，白白胖胖的，與我同齡，但不同班。有一次我們吵架，他說他不要和我做朋友了，一聽，我的心碎了，當場哭了出來。兩天後我打電話給他，顫巍巍地要求他與我重修舊好。他爽快地同意了，我如釋重負，我們又是朋友了，可是很奇怪，我對他的迷戀卻在打完那通電話後消失無蹤。

我的初戀當然不能和《山楂樹之戀》相提並論，小學生的愛情甚至不能算是真正的愛情。可是在很年輕的時候，喜歡上一個人的感覺，那種很乾淨的很純真的情感，puppy love，都是真實美好的。無論結局如何，愛過，都是好的。


http://youtu.be/88nn6fn5c04

我一直以為我到過的最小國家是盧森堡，後來才想到梵諦岡。梵諦岡是世界最小的國家，可是進入梵諦岡時並沒有給我進入一個國家的感覺，對我來說，梵諦岡像是羅馬的一個區，只是一座城堡，一個觀光景點。

馬爾他比盧森堡小，幾個島嶼加起來總面積也只有316平方公里，只比台北市大一點。飛機降落前從機窗鳥瞰，整個馬爾他島幾乎可以盡收眼底。

學校放秋假，我們想去旅行。本來打算去紐約參加好友的婚禮，但行程前挪後移，時間實在湊不攏，最後只好放棄訪美計畫，改飛南歐取暖。我想去西班牙，上網訂了到馬德里的機票，付完錢收到票了，才發現目的地選錯了。票面上寫的是馬爾他，而不是馬德里！我一定是太累了，注意力不集中，才會犯這種錯誤。廉價航空公司的機票一經售出就不得更動，那就只能將錯就錯了。吳偉倒是特高興，他最喜歡去靠海的地方了。

馬爾他位於義大利西西里島南邊，近北非，十月底的天氣依然暖和，白天氣溫在攝氏25度左右，要下海戲水可能嫌冷了一點，卻是最適合逛街觀光的時候。我們下榻的旅館叫做Grand Hotel Excelsior，就蓋在首都瓦萊塔的城牆邊上，房間很大，景色不錯，自助早餐差強人意。每天下午吳偉都要去游泳，旅館有個寬廣的室外泳池和一段海岸，水冷，曬太陽的人比較多。我喜歡溫暖的室內泳池，泡在裡頭很舒服。

星期三傍晚旅館有個迎賓酒會，出席的人不多，不知道為甚麼我們會被選上。今年四月住在亞庇的Le Méridien酒店時也獲邀參加迎賓酒會，不過那是因為我們是SPG會員的緣故。在酒會上我們遇見Grand Hotel Excelsior的老闆娘，一個氣質高雅平易近人的英國女人，年紀在60歲左右吧，她丈夫在香港經商，經營酒店只是他們的「嗜好」之一。她問我們有沒有看到她的遊艇，就泊在旅館外頭，那是在高雄製造的。

有錢真好！閒暇之餘可以駕駛豪華私人遊艇環遊世界，閒得發慌的時候，可以買下一間五星級酒店來打發時間。有為者亦若是，我跟吳偉說，我也要找個超級有錢的老公！！

馬爾他很小，首都也很小。1566年奠基的瓦萊塔長一公里寬六百公尺，是個美麗的巴洛克城市，非常適合散步。馬爾他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六七千年前，古都在姆迪納，十六世紀中葉醫院騎士團進駐馬爾他以後才將首都從中部高地遷移到東部海岸線上。二次大戰期間瓦萊塔曾遭受多次空襲，幸運的是大多數的歷史建築都留存了下來，1980年此地正式成為世界文化遺產。

旅行的時候我通常會問自己一個問題：我想不想住在這裡？想不想在這裡生活？我覺得馬爾他有吸引人的地方，例如，氣候溫暖，人民和善，食物可口等等，可惜國土實在是太小了。我不想住在一個小島上，我不喜歡被束縛住的感覺。我比較喜歡住在有鐵道連接廣大世界的地方，想旅行的時候，可以坐著火車，走得很遠很遠。


@Mdina
姆迪納位於馬爾他島的中部，是個有兩千多年歷史的古都。



@Valletta
瓦萊塔是馬爾他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全國交通樞紐。











@Marsaxlokk
馬薩許洛克位於馬爾他島的東南邊，是個可愛的漁港，港灣裡停泊著許多色彩鮮豔的馬爾他傳統漁船。




@Dwejra
這個海灣位於馬爾他第二大島戈佐島〈Gozo〉的西岸，除了適合潛水游泳以外，來到這裡還可以看到馬爾他的著名地標之一，龐大的桌狀奇岩──藍窗〈Azure Window〉。





馬爾他地圖來源：eurosis.org

已經連續見習五個星期了，三個星期在心臟內科，兩個星期在精神科，有漸入佳境的感覺。我喜歡精神科，我喜歡討論病例時看見的是一個完整的個體，一個有喜怒哀樂的人，而不只是一個器官以及一堆檢驗數據。同樣是往裡頭鑽，我覺得探討分析人類的情感思想比研究解剖任何一個實質的器官都要來得有意思。

我也喜歡那座位於荒郊野外的精神病院，儘管每天要花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往返，可是我喜歡待在那裡，我甚至願意提早到，一個人坐在電腦前看病歷也好。和規模宏偉的卡羅琳大學醫院比較，在小小的精神病院裡我反而可以找到屬於自己的空間。有自己的空間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擁擠的環境會讓我一直想走開。

我可以想像自己在鄉下當醫生，在一個人口不多的小城裡當精神科醫生應該會很適合我。我以前總以為斯德哥爾摩是個寧靜平和的小城，平時出門也不覺得人多，比較面積和人口數，台北台中高雄都比斯德哥爾摩大。可是開始朝九晚五的見習生活後，我見識到了斯德哥爾摩交通擁擠的可怕狀況，在尖峰時間裡，這裡塞車、擠地鐵的情形簡直和北京一樣。查看了一下人口密度，在台北市，每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住了九千多人，斯德哥爾摩市四千多人，上海市三千多人，北京市和台中市差不多，才一千多人。由此可見，斯德哥爾摩其實是個蠻擁擠的城市，平時市面不夠熱絡，或許是因為天氣太冷，大家寧可待在室內，只有在上下班的時間裡才會突然湧現大量人潮。

需要去見習的時候，我會抱怨，抱怨交通、抱怨早起，可是待在醫院裡的時候，我的心很安定。不需要去見習的時候，待在家裡，我反而會憂慮，擔心書唸不完，質疑人生的方向，不知道自己在幹甚麼。掌握自己的生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難怪不少精神病患選擇留在醫院裡，接受照顧和安排，日復一日，而不敢獨自面對人生的難題。

人生是一塊畫布的話，我的畫布已經半邊塗滿了顏色，可是我仍舊看不懂我畫的是甚麼。站在畫布前，握著彩筆的手微微顫抖著，我一臉茫然，也不知道要畫甚麼。迷惘，和精神病院裡的患者一樣，我也在掙扎，只是我陷得可能不如他們深，我還有夢想和希望，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往上爬。


圖片來源：paintinganddecoratingjobs.com

那人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眼睛直勾勾地瞪著天花板上的一個點。主治醫師給他抽痰的時候，引發了一陣陣的咳嗽反射，他的身體劇烈地顫動著，雙唇卻是緊閉的，一坨黃色的濃痰從氣切的開口飛了出來。

太久沒進病房了，我幾乎忘了重症病患的模樣。可憐的人，才五十出頭，因為突發的心肌梗塞造成心跳暫停，因此導致缺氧性腦損傷。治不好的，醫師神色凝重地說，他只能依賴呼吸器和餵食管苟延殘喘。

看著他，我眉頭深鎖，覺得心酸，眼裡泛出了淚水。

你知道嗎？十三年前，就是因為得到這樣的病人的啟發，所以我決定不當醫生。

我還記得下定決心的那個夜晚，我在內科值班，一個晚上被叫起來好幾次，空檔時間我躺在值班室的床上，無法入睡。值班室和加護病房只有一牆之隔，我躺著，聽著從隔壁傳來的呼吸器幫浦規律壓縮的聲響，呲──嘭，呲──嘭，呲──嘭，……。突然想到，如果我運氣不好的話，現在躺在隔壁的可能就是我。生命無常，一條血管甚麼時候會爆裂、一團細胞甚麼時候會突變，沒有人知道。

「那你現在在這裡幹甚麼？」我問我自己。「你不喜歡這份工作，你待在這裡不就是在浪費生命？」

我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有。你可以選擇做別的事，你真正想做的事，讓自己快樂。」我告訴我自己：「不要害怕，天無絕人之路，勇敢走出去就對了。」

於是我決定離開，先是離開醫院，然後離開台灣。

十幾年過去了，很多情緒都被歲月沖淡了，過去的愛嗔癡怨，現在都沒有甚麼感覺了。繞了一大圈，我好像回到了原點，我又重新披上了醫生的白袍，再次走進呼吸器呲呲作響的病房。

看著奄奄一息的病人，我的眼裡含著淚，我為病人感傷，也為我自己。

「你在這裡幹甚麼？」我問我自己。我好想走出去，立刻，走出病房，走到戶外，深呼吸、曬太陽。

回去醫院是為了蒐集寫作的材料嗎？不然，我在這裡幹甚麼？我還是不想當醫生啊。

一個月過去了，我對學校和醫院的擔憂和恐懼幾乎消失了。每天晚上十點上床，早上六點起床，睡眠充足、生活規律，好像回到了小學時代。

見習了兩個禮拜，我覺得，即使在瑞典，醫生的工作也難不倒我。問題是：我願不願意做這份工作？

午餐時，我總是一個人坐在六樓復健科旁邊兩棟大樓之間的走廊上，那裡有一整排的窗戶，看得到天空和樹木。秋天了，楓葉紅了，季節流轉，時間過得很快。

上個星期在心臟內科跟門診，指導醫師問我和另一個跟診的同學是哪一年畢業的。俄國同學說，他是2006年畢業的，我說我是1996年。俄國同學叫做君士坦丁，和某個羅馬帝國皇帝同名。指導醫師對君士坦丁說：「英明比你早十年畢業，你知道為甚麼嗎？因為他已經很老了，雖然外表看不出來。」聽了，我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和十年前比起來，我的外貌變化不大，可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已經不年輕了，老花眼、白頭髮都有了，視茫茫、髮蒼蒼，只是別人沒有注意到而已。生命週期就像四季，我已經進入了秋天的階段，秋天是半老徐娘，紅橙黃綠、色彩繽紛，看起來艷麗動人，但這份姿色還能維持多久呢？

生命短暫，我該把時間用在甚麼地方？如果2012年將會出現世界末日，我絕對不想把最後一年的時間花在醫院裡。

人真的是習慣的動物。過去這幾年，我每天過著無須看錶的悠閒日子，很難想像自己可以幹朝九晚五的活兒。現在的我每天早出晚歸，才兩個星期，已經相當能夠接受這種「平凡人」的勞碌生活。可是，習慣並不表示喜歡，可以選擇的話，我還是寧可待在家裡，聽音樂、做糕餅、看電視、讀小說，偶爾寫寫短文。說我胸無大志也好，我是古墓派的傳人，家庭煮夫的生活最適合我。

我喜歡唱歌，快樂的時候、值得慶祝的時候，或者，傷心的時候、需要發洩的時候。

台灣有的東西，除了食物以外，KTV是我最想念的。

我很喜歡孫燕姿的歌，她的歌很多我都會唱喔！

這個星期三，每個學生都得上台介紹一個疾病。我分配到的是Lumbago〈下背痛〉和Diskbråck〈椎間盤突出〉。題目一個星期前就拿到了，我知道我得提早準備，可是因為心一直定不下來，我還是拖到星期二才把資料整理好。

教室裡有電腦和投影機，可是我沒有想到要作PowerPoint投影片，我以為只是簡短的口頭報告，說一說就可以。到了學校才發現，大多數同學都有準備投影片。有投影片對大家都方便，台上的人可以邊看邊說，台下的人可以邊聽邊看，投影片還可以顯示圖片和圖表，幫助理解。

雖然是有備而來，我還是有點緊張。上午有十個同學上台報告，我都無法專心聽講。腦海裡想著別的事，心情有點低落。中午休息的時候，我一個人坐在兩棟大樓之間的走廊裡，吃蘋果和玉米，複習演講內容。我是下午第一個上台的，一直到上台之前我都是無精打采的。我很擔心我會說兩句就沒有力氣再說下去了。

可是一旦站在台前，我微笑看著排排坐在我面前的人，我的精神就來了。嘴一張開，報告的內容就很自然地流瀉了出來，剛開始聲音有點硬、有點抖，後來我就沒有去注意我的聲音聽起來如何。每個人的報告時間是十五分鐘，我沒有看時間，可是我看到老師瞄了一兩次手錶，或許我的報告太長了，雖然我不覺得我講了很久。

講完了，老師要發表評論了。我不知道他會說甚麼，他會不會說我講太快了、我的瑞典話太爛了、沒有人聽得懂我在說甚麼？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Imponerande〈了不起〉！」我不可置信地笑了一下，然後說謝謝。他說，他有計算，十幾分鐘的報告裡，我只快速瞄了稿子五次，沒有中斷，條理分明。他猜，要不是我腦子特別好、記憶力超強，就是我準備充分、在家反覆練習了很多次。他問了我兩個和椎間盤突出有關的問題，我都能立刻回答。

然後，一整個下午我的心情都很好。最高興的是，我知道我的腦子還管用。

醫學很大部分考驗的是你的記憶力，你記得的越多，你就越能考慮周詳、越能做出準確的判斷。所以我一直相信，最完美的醫生會是一部電腦，或者說，一套設計完美的軟體可以幫醫生很多忙。醫學科技值得投資，如果我有錢我就會去買這方面的股票。

或許我有一顆適合醫生的腦，但我的心卻在別的地方。我最想工作的地方是書店，聞到新書的味道我就會很快樂。我應徵過書店的工作，但沒有被錄用，因為我沒有相關的工作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