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房間裏

斯德哥爾摩孔子學院的李教授跟我說歡迎參加漢語教師培訓班時，我有點受寵若驚。這個課程是為瑞典地區在職的漢語教師開設的，沒有任何教學經驗的我並不符合培訓資格。不過剛好兩個星期前我和教授談過話，他知道我對漢語教學有興趣，所以才緊急通知我有這個免費接受專家調教的機會。

第一次上課我就被擠滿教室的四五十名學員嚇到，清一色是女性，全部來自中國。聽到滿室大陸腔調的標準普通話，我非常緊張。我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把身體縮得小小的，心想我不開口說話的話，別人也不會知道我來自何方。中場休息的時候，坐在我旁邊的美眉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是中國人嗎？看起來不像。」我笑著說：「是嗎？我台灣來的。」接著李教授走過來興奮地跟我說：「你看！你看！滿室的美女！跟他們認識一下吧！」然後就把我介紹給全體學員：「他是台灣來的，目前在我們學校研究。你們可以交流交流。」教授一下子把我抬舉到研究員的地位，我愧不敢當，我連中文系大學部的畢業論文都還沒交呢。

這次中國國家對外漢語教學領導小組辦公室〈簡稱國家漢辦〉派了兩位复旦大學的漢語教學專家來瑞典授課，講授針對外籍與華裔學生的漢語和中國文化教學方法。專家學識淵博、教學經驗豐富，講座深入淺出、直搗盲點，聽他們的課我覺得受益良多。學到這麼多有趣的教學手段，我真的很想找個學生來試試看，不收費也無所謂。

培訓班課程密集緊湊，為期一週，上完整套課程可得漢辦頒發的培訓證書一張。這可是我頭一次領到來自對岸國家級單位核發的證書哦！

上了幾次課以後，我就很有感觸。人家對推廣漢語如此積極用心，出錢出力一點也不小氣，對照之下，我不知道台灣的政府和學界在這方面做了些什麼？我了解在目前的台灣提倡漢語和中華文化是一件政治不正確的事，我只是覺得可惜，台灣應該沒有經歷文化大革命吧，為什麼要那麼輕易地就把原本居優勢的文化正統地位拱手讓人呢？在狹隘的泛政治意識型態主控操縱下，台灣人可以選擇不講普通話、拋棄中華文化，可是不要忘了閩南語也是中國方言的一種，繁體字更是中國千年傳統。真要和中國的一切一刀兩斷的話，台灣人是不是要另創語言文字呢？

不久前在一個大陸的網頁討論區讀到幾個人對台灣高中國文教科書的一些看法，其中一人說，台灣學生讀的文言文還真多，他不懂讀這些中國文學經典長大的台灣人如何能夠堅持台獨？我也不懂。我的文化認同讓我擺脫不掉我是個中國人的宿命，儘管我也是個土生土長本省籍的台灣人。政治上，我依然不信任中國共產黨，台灣的政客又讓我厭煩疲憊，我想我會選擇拿歐盟護照，免得罹患精神分裂。我想說的是，文化認同不等於政治認同，熱愛中國文化和接受中國政府是兩碼事。中國文明有三四千年的歷史，中華人民共和國才創立五十多年，連後來遷移到台灣的中華民國的歷史都比她久遠。台灣人實在不需要因噎廢食，因為無聊的政治立場作祟，硬要把自身的文化根源也一併割除。若要學哪吒那樣割肉還母、剔骨還父，最後只有死路一條，不是嗎？

區域文化絕對應該維護，閩南語是我的母語，我會說卻寫不出來，這方面的研究和教育早該有人著手進行了。融合日本文化和美國文化也沒有什麼不好，經由異國文化的對照，我們更能看清自己文化的優缺點，經由異國文化的激盪，我們的文化會變得更絢麗多彩。可是若沒有中國文化做基礎，發展台灣的本土文化就會像是在沼澤地上蓋房子，歪七扭八、不成體統，搭不到二樓就全塌了。

反正台灣在軍事和經濟方面都比不上中國了，何不在維護自然景觀和發展文化產業方面下功夫？天然美景和文化基礎台灣都有，雖然遭受破壞的地方不少，可是只要台灣人發揮拼經濟和瘋政治的精神和力氣，不出幾年，台灣就可以再次成為Formosa〈美麗之島〉以及華語圈的文化重鎮。我多麼希望，有一天，當我告訴我的外國友人我來自台灣的時候，他們會說：「喔！台灣，我們今年夏天在那裡度了一個月的假，非常美麗又有文化的地方。明年我們還要再去，順便學漢語和剪紙。」而不是像現在，有的外國人會回答我：「喔！Taiwan，我去過，物美價廉，天氣好暖和。我家附近最近開了一間Taiwan餐廳，我常常去吃，我好喜歡辛辣的食物。……」說了老半天，才知道她說的原來是Thailand！

終於到了交屋的期限。瑪莉的東西打包好了，星期五已交由搬家公司運送到她的新公寓。這幾天悟維的以及瑪麗帶不走的東西也陸陸續續一箱箱一袋袋地搬了過來，其中包括他們的三隻貓，心谷、梯北和希北。

心谷和梯北剛來的時候焦躁不安，他們認生，整晚嘟嘟囔囔地喵喵叫，只有希北表現得無動於衷。為了安撫他們，我們讓他們睡在床尾，結果那晚我們睡得很不安穩，夜裡醒過來許多次。

頭一天悟維關了大門旁的貓洞不讓他們往外跑，怕他們一跑出去就不回來了。他擺了一盆貓砂在貓洞前面，好讓他們有地方排泄。我知道他們習慣到外頭便便和散步，一整天下來，看到貓砂盆裡沒有什麼排泄物，我就很擔心。第二天中午，看到他們都冷靜下來了，我就去把門和貓洞打開。一開門，心谷和梯北就衝了出去，我蠻緊張他們一去不回頭，畢竟他們不是我的貓，所以我每隔五分鐘就去門邊看看他們回來了沒有。看了不下二十次，還好最後他們倆都回來了。接下來我又放他們出去幾次，並帶他們去看貓洞，告訴他們可以經由此處進出。

希北一向膽小，他在門前徘徊了一陣子，總是不敢跨出家門一步。到了晚上，我等他終於隨著梯北走出去了，就把門關上。我想讓他在外頭待一會兒、活動一下筋骨，順便讓梯北帶他認識一下周圍環境。過了三十分鐘，梯北回來了，希北卻不見了。我在花園裡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可是沒有喵喵聲回應。外頭又冷又黑，他不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吧？悟維和我每隔十分鐘就打開門呼喊希北，可是一直到午夜兩點，希北都沒有回來。

隔天，心谷和梯北已經懂得經由貓洞自己出去活動了，而希北還是沒有回來。我出去找了一圈，邊走邊喊，突然附近人家的後院裡傳來微弱的貓叫聲回應。一隻黑貓跑了過來，我以為是希北，高興地一把將他抱在懷裡。然而仔細一看，不對，這貓有戴頸圈，不是希北。原來跑來的又是那隻一再闖進我們家的怪貓。這隻貓老喜歡坐在悟維的枕頭上，被悟維捉著後頸扔出去好幾次，卻仍然三番兩次冒死潛入。「變態貓！我又不是叫你的名字，你回答什麼啊？」我把怪貓放下，繼續尋找，可是希北依舊音訊全無。

直到第三天的五更時分，希北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我們的客廳裡。他氣定神閑，一點挨餓受凍的樣子也沒有。附近養貓的人家那麼多，他一定在哪裡受到了熱情的招待。回來就好，我們抱他、摸他、跟他說話，一點也不怪他這兩天讓我們擔心憂慮。那一刻，我突然了解了什麼叫做「天下父母心」。

離家一回，見識了外頭的花花世界，歸來後的希北性子全變了。以前的那隻養在深閨人未識的膽小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夜半來、天明去，把家當旅館的浪子貓。我們猜希北八成被某戶人家收留了，他顯然在那裡過得還不錯。他現在每天晚上會回來吃幾口貓糧，睡一覺，天沒亮又走了。

貓不像狗那麼忠實，他們比較像人。或者說，有些人比較像貓，優雅、慵懶、愛乾淨，可是不會一直對你很熱絡，有時候想留也不見得留得住。我就是這個樣子的。貓。


心谷

雪下了一天一夜，今早門前草地上的積雪大約有十五公分厚。



昨晚雪小了點的時候，兩個住在附近的小孩來按門鈴，其中一個問我：「雪已經積得很厚了，為什麼你沒有把門前小徑上的雪剷掉？」我笑問：「我拿什麼來剷雪？」他們環顧了一下說：「鏟子啊。你沒有鏟子嗎？」我說：「我不確定，我找找看，我明天早上再設法剷雪好了。」其實我有鏟子，只是我不想在晚上勞動。我轉移話題問他們：「……你們不冷嗎？」他們倆搖搖頭說：「不會啊。我們的衣服很保暖。……那麼，再見。」「再見。」我說。

悟維出差去了，我打電話跟他說兩個怪小孩來按門鈴的事。悟維說他們的意圖是要幫我剷雪，賺點零用錢。原來如此，這種事我可是第一次遇到。以前一直住公寓，一出門就是公共領域，有專人負責清理，完全沒有自掃門前雪的必要。

今早雪停了，陽光普照，窗外一片璀璨的雪國景色。吃過早飯，我就提著鏟子剷雪去。新鮮的雪鬆軟潔白，賞心悅目，剷起來一點也不費事。我們家門前的小徑除了我和悟維以外，平時還有郵差和送報生會經過。後院的積雪就不管它了，棉軟的雪地上只有數行貓的足跡。



「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句話在瑞典只適用一半。自從兩年前一個少年在斯德哥爾摩城裡被從樓房屋簷掉落的冰柱砸死以後，「他人瓦上霜」也成了公眾議題。從此樓房所有人得負責處理簷上冰雪，否則一旦發生類似的落冰殺人事件，樓房所有人就得吃官司。年初去芝加哥的時候，我也注意到，大風雪以後，某些段落的人行道靠近建築物的部份被圈圍了起來，用來圈圍的帶子上用英文寫著：「注意屋頂冰雪滑落」。因此，我不是特別喜歡下雪。走在結冰的路上不僅要小心腳下，滑倒可能會造成骨折，還要注意頭上，被冰柱砸到保證頭破血流。出門不得不小心啊！下雪的城市裡的居民和遊客。

學期快結束了，我也決定不繼續學習了。今天利用口語考試後的時間，我問復旦大學來的李教授我的普通話到底說得怎麼樣。

教授說，就一個學生而言，我的普通話說得很好，可是如果我打算教漢語的話，我就得設法矯正我的發音和語調。教授說，中國大學裡的漢語老師的《普通話水平測試》成績得在87分以上，而我目前的普通話水平大約只有77分。教授要我回家聽中國新聞、模仿播音員的說話方式。

其實我私下一直有在學習大陸老師的說話腔調，當我在家裡自言自語的時候，經常可以說蠻標準的普通話。然而我一旦跟人對話，或是朗誦，一緊張，上下顎繃緊，嘴型不對，舌頭堵在前方，聲音一變硬，說出來的就是澀澀的台灣國語。

要改口音真的很困難，尤其我都已經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不久前在瑞典的報紙上讀到，許多住進老人安養院的外國移民最後都返老還童、只會說自己的母語。我就很感嘆，我花那麼多的時間精神學外語，最後當我奄奄一息的時候，說的八成是閩南語，而我身旁大概不會有聽得懂我的遺言的人。……

昨晚斯德哥爾摩這裡下了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靄靄白雪，讓聖誕節的感覺突然濃厚了起來。



冷天裡，沒有比烤蛋糕和餅乾更吸引人的休閒活動了，我覺得。



我覺得我很賢慧。。。


***************************************
補遺：
Saftig Sockerkaka〈滑潤海綿蛋糕〉食譜

材料：
黃油〈smör, butter或人造黃油margarin, margarine〉 - 50 g
牛奶 - 1.25 dl (125 ml)
雞蛋 - 2個
糖 - 2 dl
小麥麵粉〈vetemjöl, wheat flour〉 - 3 dl
泡打粉；發粉；焙粉〈bakpulver, baking powder〉 - 1.5 茶匙
調味料：香草粉〈vaniljsocker, vanilla sugar〉 - 2 茶匙〈或以半個檸檬皮屑代替〉

作法：
1. 預熱烤箱 ，溫度175℃。
2. 烤模擦油、灑麵包屑〈烤模可以是圓形或是長方形的〉。
3. 在小鍋子裡加熱融化黃油，加入牛奶，關火。
4. 在大容器裡混合蛋和糖，攪拌至發泡、呈乳白色〈使用電動攪拌器會輕鬆很多〉。
5. 一邊攪拌，一邊加入油和奶、調味料、最後加入麵粉和發粉。
6. 將麵糊倒入烤模。
7. 送入烤箱〈最好偏下層〉，烤35-40分鐘。


因為我愛吃葡萄乾，所以在入烤箱以前，我通常會在麵糊上頭灑一層葡萄乾。

冷氣團南下，終結了今年異常暖和的秋天。這個星期斯德哥爾摩的氣溫直直落，一下子從攝氏十度降到零下五度。沒有下雪，不過每戶人家的屋頂和草地上都鋪上了一層薄霜。

你知道嗎？覆蓋北國大地的這層白一沾上了就很難退去，至少會維持四五個月，要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這片鋪天蓋地的白色景象才會被綠色取代。

朋友說白霜白雪都是好的，老天爺的安排，讓冬天日照嚴重不足的北國明亮一點，讓居住在這裡的人們心情開朗一點。

騎自行車來回地鐵站的途中，耳朵被吹拂而過的冷空氣凍得發疼。圍巾和手套都用上了，可是我一直不太願意戴毛線帽，還不是因為愛美，怕進入室內摘下帽子的時候，頭髮塌了不好看。

我相信缘分，并不是因为我有过什么独特奇妙的经验，只是觉得接受缘分的说法会让日子好过一点，尤其是在我陷入情网的时候。

我相信缘分，所以在爱情刚萌芽的时候，我不会太执著、太痴迷。如果是命中注定的姻缘，想跑也跑不掉；如果两人无缘，再怎么强求也于事无补。

我相信缘分，所以在爱情消逝的时候，我不会太悲伤、太想不开。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相爱一场已是天大的缘分，好聚好散，无法厮守一生只能怪我们的修为不足。

我曾经疯狂地痴恋一个人，开始时很艰难，结束时很痛苦。我曾经以为爱情就和学业、工作一样，只要我够坚持、够努力，我一定会得到我想要的。后来我总算明白，感情的事一点也不能勉强。哭过、痛过、心碎了以后，我选择相信缘分。

秋天了，再不把球根埋下，明年春天的花園就不會是夢想中的奼紫嫣紅、花團錦簇。

買球根的時候只想到要有繁花美景一片，因此一買就買了一百顆鬱金香、四十顆番紅花、二十顆葡萄風信子和十五顆水仙。買回來以後，兩大袋球根被擺在地窖裡好一陣子，乏人問津。天氣越來越冷，在花園裡勞動肯定不是一件賞心樂事，屋裡需要打點的事那麼多，戶外的事就再等一等吧。

一等，已是深秋。埋植春花球根的日期應該在九月到十一月之間，遲了，恐怕耽誤花期。

週末的天氣稍微回暖，太陽露了臉，加上前幾天下過雨，花園裡的泥土濕潤、易於挖掘，趁此良辰吉日，我提了一把鍬當起園丁。

去年我真的有打算去讀園藝，我喜歡拈花惹草，也想學習一技之長。若能結合興趣和職業，在美麗的花草之間賺錢，應該算是幸福人生。我領了報名表，可是最後沒有去申請。想做的事那麼多，進園藝學校並不是當務之急。

當園丁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第一課的挖土鋤草我大概就不會及格。根據栽種說明，球根掩埋的深度得是球根高度的兩倍，而且球根和球根之間最好保持十公分的距離。我原來是打算挖個大坑把全部球根一起埋下去的……。一百七十五顆球根需要一百七十五個小坑，也許我該給每顆球根取個名字。



幾個小時以後，我終於完成了我的園丁任務。每顆球根都被埋在鬆軟的土壤裡，有蚯蚓在周圍照顧。今年的園藝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花枝招展了大半年，花園裡的草木都需要休息了。

明年，早春時節，我要在花園的南邊種兩棵櫻花樹，沿牆種一排火紅的玫瑰，等天暖了點，我要闢一畦菜園種蘿蔔和草莓。

昨天晚上看到整齊堆在門口、加起來大約和我差不多高的好幾捆地方報紙和廣告傳單時，我就開始發愁。這些紙張起碼有一百公斤重，沒有運輸工具的我怎麼去分送報紙呢？緊急向派報公司求援，今早一輛附有兩個大袋子的雙輪手拖車就出現在我家門外。

儘管袋子不小，可是不管我怎麼塞，只有總數一半的報紙裝得進去。反正我也不可能拖著一百公斤的報紙去送報，只好分兩次送了。

我負責的區域離我住的地方不遠，那裡幾乎都是獨棟別墅造型的房子。我看了派報公司給我的地圖，我想沿著他們描好的道路走一圈的話，大概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然而上路以後我才發現，需要送報的地點不僅是在描好的環狀道路上，整個框起來的地區，每條巷弄裡的每戶人家都要收到報紙和廣告才行。我拉著五十公斤重的拖車穿梭在地勢起伏的別墅區裡，手臂痠痛，心裡非常後悔接下這種苦力的工作。

繞了半圈、沿著另一條路往回走的時候，竟然下起雨來了！今天斯德哥爾摩的氣溫只有五度左右，因為體力勞動，我不覺得冷，可是淋雨讓我擔心我會感冒。還好拖車上的報紙已經少了一半了，我可以走得快一點。

細雨綿綿不絕地下著，我越走越心灰意冷。看看錶，我已經走了快三個小時了。想到家裡還有另外五十公斤等待分送的報紙，我覺悟了。這個工作完全不適合我，我不打算繼續了。薪水是以分送的報紙數量計算的，這對我來說很不公平。別墅區蜿蜒的一條路上可能只住了五十戶人家，而一棟電梯公寓裡的住戶恐怕就不止這個數目。難怪我一應徵就有工作，因為沒有人要在這個區域送報嘛！

一回到家，我立刻打電話給派報公司。我說我不幹了，請他們過來把拖車和剩下的報紙一起收回去。要我花六個小時的時間去送五百份報紙、一千份廣告，薪水卻只有一百八十二瑞典克朗，真的是太荒謬了！又不是第三世界國家，勞力怎麼可能如此廉價？

掛掉電話以後，我的手機突然響起。陌生的電話號碼，我以為是派報公司的主管打來要罵我不負責任的。結果是一家廣告製作公司打來的，他們需要臨時演員，明天下午四個小時的裝模作樣，八百瑞典克朗輕鬆進帳。雖然演藝工作好賺，可是工作機會不太多而且有時候時間很難配合，總之也不是正途。


真的很重。

悟維和瑪莉位於小山丘上的美麗房子以相當不錯的價錢賣出去了。隔了兩周瑪莉就在離市區比較近的地方買了一間公寓。買他們房子的人希望在十二月十五日交屋，瑪莉則會提早一個月搬進她的新公寓。

大房子的整修工作算是順利完成了，於是悟維和我就回來排屋住。瑪莉一個人還得在大房子裡住兩個月，我有點擔心她會覺得孤單。

搬回排屋的時候，悟維很興奮。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全新生活的開始。他迫不及待地動手拆牆、換地板，把房子搞成了工地。悟維有能力自己一個人蓋好一所房子，所以不管他怎麼搞破壞我都很放心。

我們住的這間房子是一排兩層樓房裡最靠旁邊的一間，好處是光線充足而且房子外頭的花園有別家的三倍大。說是兩層樓，其實房子倚山而建，裡頭是三層間隔開的樓中樓，每層樓是地基的一半坪數，樓梯短短的、有好幾層，很可愛，一樓的後面還有一個看起來像山洞的地窖。

悟維白天上班，我除了偶爾會去一下學校，基本上白天大部分的時間我都是一個人待在家裡。悟維出門的時候，我通常還在睡覺。等到天更亮了、氣溫高一點的時候，我才願意起床。我會沖一下澡，然後吃早餐，然後一邊聽音樂一邊洗碗。接著我會上樓把床舖好，收拾整理一下目前被我們當作臥室的客廳。家務事完成以後，我會上網、收伊媚兒、回伊媚兒。這是我的工作，每天用英文幫我姊夫回商業書信。

下午天氣好的時候，我會坐在花園裡看書、曬太陽。今年的秋天出奇地暖和，十月中旬了，我身上穿的還是夏天的短袖恤衫。肚子餓了，我就摘果樹上的蘋果或是梨子來吃。在金黃的秋陽下，整個人暖暖的，我覺得幸福。

心血來潮的時候，我會照著食譜做糕點。我喜歡待在烤箱的旁邊，尤其是天氣冷的時候。我覺得廚房是個神奇的實驗室，而熱愛甜食的我到目前為止做出來的實驗成果都還不錯。可是我只有做點心是這樣得心應手的，我做的菜的水準卻參差不齊。還好悟維懂烹飪，所以晚餐經常是他負責的。

北國四季分明，一進入九月，天就涼了。天涼得還特別快，令人措手不及，昨天還是一身輕薄夏服，怎料想得到今天出門已經需要套件毛衣、帶件夾克了呢？於是一夜之間，城裡很多人都感冒傷風了。上學以地鐵巴士代步的我，也趕上了這波流行。

身子一不舒服，我就不想出門。晶晶以前跟我說過幾次，我就是太疼惜自己了，一點苦都不肯受的。那時我還很不以為然，覺得自己並不是那樣的。現在才發現，原來最了解自己的人並不見得是自己。

可是不出門不行，學校作業得交，還和東亞圖書館的館員約好了，今天得去領書。我對不守承諾這事很敏感，失約總是會讓我擔心害怕，就連取消約會也會令我煩躁不安。這不是說我言出必行，相反，我過去就很容易爽約。後來學乖了，為了不讓自己經常感到愧疚，我跟人訂約的時候會比較謹慎，一旦說好了，我就會強迫自己去赴約。

學校的課業還是一樣無趣，我覺得我已經到達一個極限了，我不想再待在校園裡了。這個學期我選了四十個學分的課，開學的第一個禮拜很拼命，按照規定唸完一本厚厚的瑞典文的經濟學教科書並完成作業。可是成就感維持不了兩天，我開始質疑我這樣唸書的意義是什麼。曾經有過往學術領域發展的打算，然而在上過論文寫作課以後，我的學者夢開始幻滅。人文學科要求的引經據典，比起自然學科的實驗數據，更令我難以忍受。我的同學努力地研習著，有些人真的是對所學感到興趣，可是大部分的人是為了學分、學位而努力的吧？在台灣唸了七年大學，我的學分數很驚人，我的學位夠顯赫，如果斯德哥爾摩大學裡沒有其他吸引我的元素存在，我想我不應該再繼續下去了。四十個學分的課被我大刀闊斧裁減成十個學分，同樣是瑞典文的書，與其唸經濟學、政治學，還不如看推理小說。

東亞圖書館〈Östasiatiska Biblioteket〉在市中心的船島〈Skeppsholmen〉上，就在東亞博物館〈Östasiatiska Museet〉的旁邊。圖書館目前在整修中，只有研究人員可以進入。上個星期我們跟隨系主任來過一次，為各自論文收集資料。當時我興致勃勃地借了十幾本書，熱心的圖書館員還說她可以再幫我找一些相關資料。這就是為什麼我今天不得不來的原因，雖然我對寫論文這檔事已經越來越沒有興趣了。

出了國王花園地鐵站〈Kungsträdgården〉，往西沿著水邊走，經國家美術館〈Nationalmuseum〉，過橋，順著左手邊的階梯爬上小山丘，迎面一排黃色房子的最左端就是東亞博物館。從博物館前的廣場可以眺望一水之隔的老城〈Gamla Stan〉，視野非常不錯。

我來的時候下了一點小雨，回去的時候天開始放晴。星期一的中午，大概是因為這附近的博物館和美術館都休息的緣故，這條路上沒什麼人。我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我曾在這附近的某家旅館裡與某人有過一夜情。好懷念……。老實說要不是擔心染病，我真的很願意夜夜換床伴。每個陌生人都是一則新鮮的故事，內容好壞不管，反正也不打算詳讀，看看封面、讀讀簡介，每個故事不都是很精采刺激的嗎？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快滿十個月了，現在我們做愛的時候，我腦海裡浮現的總是不同男人的身影。我男朋友很得意他能讓我一再達到高潮，其實他搞錯了方向還不知道，大腦才是我的性器官啊。

我一直不知道這種花的名字，儘管每年六七月間它們總是熱鬧滾滾地一大片一大片地在瑞典各地的草地上盛開。今天問了瑞典友人，才知道，原來它們就是大名鼎鼎的魯冰花〈Lupin〉！

魯冰花顯然是Lupin的音譯，而且好像只有在台灣才使用這個名字，Lupin的正式中文名字應該是羽扇豆。台灣的魯冰花是從日本引進的黃花羽扇豆，花穗比較纖細短小，原來的用途是拿來當茶園的綠肥。早春時節在微寒山區剛剛綻放芳華即被無情掩埋的短命小黃花，在鍾肇政的小說《魯冰花》裏象徵被不公平的社會環境與教育體制扼殺的天才小畫家。

在瑞典，Lupin是夏季草原上常見的野花，花色以藍紫、粉紅兩色為主，黃花的品種相當罕見。瑞典的Lupin花穗豐碩雄偉、花色艷麗多姿，綻放時舖天蓋地奼紫嫣紅地非常引人注目。什麼樣的環境培育出什麼樣的花兒，哀怨挫折的台灣魯冰花到了天大地廣的瑞典，也許就可以健康快樂地成長茁壯，再也不會讓人產生悲劇的聯想了。

在瑞典，幾乎所有的公寓裏都有公用洗衣間，瑞典語叫做 tvättstuga。大部分的公用洗衣間是供住戶免費使用的，裏頭通常有幾台洗衣機、烘衣機、烘衣櫥和把床單輾平的機器。對沒有個人洗衣機的公寓住戶來說，公用洗衣間是非常貼心而且重要的設施。

可是不管在那裡都一樣，公用的東西，又是每個人都會使用到的，一定特別容易發生問題。不要以為瑞典人都很有公德心，不守規矩的爛瑞典人也是有的。爛人最常做的事是，洗完衣服以後沒有依照規定把洗衣間清理乾淨，例如：沒有把洗衣機上頭斑斑點點的洗衣粉污漬擦掉，或是沒有把烘衣機過濾網上的棉絮清除掉等等，就和上完廁所以後不沖馬桶一樣，看了就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不過，這還不是最糟糕的情況。我可以勉強接受一間髒亂的洗衣間，可是我絕對不允許別人佔用我的洗衣時間。洗衣時間是要事先預約的，若是錯過預約好了的時間的話，不見得在接下來的幾天裏可以找到另一個適合的時段。公佈欄上的各家洗衣時間標示得清清楚楚，可是仍然有一些我行我素的人喜歡佔用別人的時間。當我提著一大籮筐待洗衣物準時到達洗衣間，卻發現所有的洗衣機都被佔用的時候，我真的會很生氣。

今天我在洗衣間又碰見一件讓我很不爽的事，有個賤人在我的預約時間鎖旁邊留下一張紙條，指責我佔用他的洗衣時間。他說他的預約鑰匙掉了，因此只能用一團紙塞在預約公佈欄上他打算洗衣服的時間的那一格裏，而我竟然把他的紙團扔掉，把我自己的鎖擺在那一格。還說，他不認為我會比他更需要那個洗衣時段，叫我以後絕對不可再動他的紙團。我讀了他的留言以後，火冒三丈。我最痛恨被人誣賴，我預約時間的時候，公佈欄上根本沒有任何紙團。我在他的紙條背面寫下我的姓名和電話，我要求他打電話給我告訴我他什麼時候看到我把他的紙團丟掉的。儘管用紙團預約時間是不合規定的，可是我才不會那麼多事去把別人的紙團取下來。這人有膽血口噴人，我就要他當面跟我對質。

使用公用洗衣間的確經濟又方便，尤其是在一般公寓浴室坪數不大擺不下洗衣機的情況下，可是我真的很受不了在那裏碰到過的一些鳥事。在學生公寓裡還好，大家都還蠻有分寸的。可是在一般的公寓裏，龍蛇雜處，什麼人都有，接著邋遢的人之後使用被弄髒了的洗衣間，除了在心底暗罵之外，我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走筆至此，不禁對我七月底將要搬入的新居充滿期待。不住公寓了，我要搬進戀人新買的排屋裏去。那房子夠大，我們會有自己的洗衣間，從此我再也不必為了洗幾件衣服而受氣了。好幸福啊！

我剛剛和一個住在巴塞隆納的西班牙人在MSN Messenger上「網交」。我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我沒有問，我甚至不太清楚他長什麼樣子，因為他的webcam對準他的臉的時間實在太短了。……

達到高潮以後，我把我的webcam的焦點順著我的裸身一寸一寸地往上移動，最後停留在我的臉上。我撫平凌亂的髮，對他嫣然一笑，在鍵盤上敲下「It was great. Thank you, baby. Have a nice evening」，我給他一個飛吻，然後中斷連線。在關閉MSN Messenger之前，我把他的MSN別名丟到封鎖清單，這人並不吸引我，我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

………………………………
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訝異
更無須歡喜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記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偶然》 ~ 徐志摩
……………………………

你知道的，我有男朋友。那麼，和陌生人進行網交算是出軌嗎？

其實，我就是不想出軌才會選擇網交的。

男朋友不在身邊，我饑渴難耐。如果看色情錄影帶自慰是適宜的洩慾方式，那麼，使用網路攝影機進行網交，也應該是可以被接受的吧？有什麼差別呢？同樣是看色情影片，不是嗎？

我認為網交是一種值得提倡的性愛方式，因為既安全衛生又沒有侵略性，而且因為絕對不會有肌膚之親，所以可以很容易地把感情抽離。也就是說，網交可以是純粹的性慾發洩，和愛情完全無關。比起藉助色情影片或色情書刊自慰，網交人性化多了，因為彼此之間多多少少會有互動和交流，因此獲得的滿足也比較徹底。

說到這裏，希望你不要認為我在妖言惑眾。我只是野人獻曝，想與你分享一點關於網交的心得。哦，不要誤會，實際上，我的網交次數屈指可數，連今晚的這個西班牙人算在內，總共只有五次的經驗。頭幾次的感覺有點奇怪，可能是因為不習慣，或者是因為交談太多了，事後反而覺得若有所失。我覺得在網交的過程中，多說無益，反正大家都很horny，何不乾脆一點、開門見山直接裸裎相見？完事以後，立刻揮手說再見，完全無需拖泥帶水。

我把網交當自慰處理，因此省略了前戲後戲、溫言暖語，這不是標準的做愛方式。真正與人做愛時，一定要狂熱地接吻、要有很多強而有力的擁抱、要把全身的所有器官都派上用場，即使是一夜情也一樣。

今天天氣不錯，我和Tibbe一起在花園裏曬太陽。

Tibbe的身體暖暖的，身上有一種類似人類小孩子的味道，就是那種不香也不臭，很自然的小動物的味道。

我坐在Tibbe的旁邊，輕輕地撫摸牠後頸部和背部的毛，牠就很舒服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Ove說，陽光下，Tibbe的毛和我的髮是同樣顏色的，都是黑裏帶紅棕。Tibbe是Ove的愛貓，大概是因為愛屋及烏的緣故，和Tibbe有著同樣毛色和個性的我很自然地就成了Ove的愛人。

圖：Mr. Tibbe。有時候會跟你玩，有時候會不理你，喜歡吃魚，喜歡睡覺。跟我一樣。

我的籍貫是臺灣省彰化縣，六歲以前，我住在彰化縣員林鎮，六歲以後，我住在臺北縣新莊市。員林是我的家鄉，可是我對這個地方並不很熟悉。

員林位於彰化平原的東邊，是在清康熙年間開始形成的聚落。因早期移民從四方伐木墾地，留下中央一片圓形林地，故名“圓林”，後來簡化爲“員林”。定居當地的移民主要來自閩粵兩省。

日據時代，員林因為位居交通要道，成為南彰化地區的水果集散地。而且因為土地肥沃、農業發達，還被日本人稱為“臺灣的丹麥”。當年員林以椪柑聞名，連員林火車站的戳記都是以橘子為圖案。後來隨著經濟的不斷成長，員林也由農產品集散地發展為食品加工産業的基地。蜜餞成為員林的特產，也是我記憶裏最能夠代表員林的東西。

我不知道我的祖先是什麼時候從福建移居到臺灣的。我記得我家裏的祖先牌位上有“穎川”兩個字，我一直以為那是一個福建的地名，今天在網路上查了一下，才發現穎川在河南（今許昌一帶）。原來穎川是賴氏宗族的郡望，賴姓出自周朝初年的賴國，是周文王之子叔穎的後裔。

臺灣是個由來自中國各地的移民和原住民組成的社會，很多臺灣人覺得自己沒有根。所謂的“臺灣人的悲哀”，我認為，就在於我們找不到基本的國族認同，我們不知道我們的家鄉在哪裡、我們到底是什麼人。所以當我發現我“原來”是河南人的時候，我高興了一下，因為當個河南人肯定要比當個臺灣人輕鬆一點兒 。

2005年4月22日星期五 晴

因为下午有一个现代汉语的考试，所以今天一起床我就很认真地开始念书。虽然教材内容对我来说并不难，可是不准备还是不行的。例如，有些简体字我不是那么熟悉，读是没有问题，可是不练习的话，写的时候可能会写错或是写成繁体字。

吃过午饭，我就坐车去学校。我住的地方靠近西森林（Västra Skogen）地铁站，我通常搭地铁蓝线到和平之家广场（Fridhemsplan）换地铁绿线到兀登广场（Odenplan），然后转乘公共汽车到位于螯虾国（Kräftriket）的大学校区。

一点开始考试，考题很简单，几乎都是课本上有的、作过的练习，除了最后两篇阅读测验是完全没有学过的以外。其中一篇，关于中国首次进行环球海洋科学考察的新闻，里头有几个专业术语，像“多金属结核勘探”、“富钴结壳”、“ 走航式”等等，连我都不大清楚是什么意思。我想这些词汇可能会对一般瑞典学生造成困扰，虽然回答问题的时候，我们并不需要知道这些词汇的确切定义，只要知道它们代表的是探测活动就行了。

考完试，在回家的路上，我到一间影片出租店租了两片DVD，一部是获得今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的瑞典电影《像是在天堂》（Så som i Himmelen），另一部是美国电影《十二罗汉》（Ocean’s Twelve）。看电影是我最喜欢的休闲活动，我一个星期大约看三部电影。

凌晨兩點了，隔壁房間的迎新party還在繼續。小小的房間哪能容納得下數十人？於是一群野男女就站在我的房間外頭的走廊上開講。隔壁那個死小孩音樂放得那麼大聲，整層樓的人都聽得見，想要說話的人，還真的得離他的房間遠一點才行。

開學後的第一個週末，搬進這棟嶄新的學生公寓裡的大學生們迫不及待地要狂歡慶祝另一個新生活的開始。Party通知單一個星期前就已經歡天喜地地張貼在大門口、電梯門口和佈告欄上了，通知單上清楚註明每個準備開party的主人芳名、房間門號和樓層地圖。隔壁那傢伙似乎叫做Martin，賤人一個，平常就喜歡大聲聽音樂，還喜歡趴在窗台上抽煙。

我真的很討厭學生宿舍辦party，基本上我就不喜歡party。在大學待了十幾年了，參加過的paty不超過三個。我受不了高分貝的party音樂，也不擅長跟陌生人聊天，更不喜歡喝啤酒、抽大麻，還有，參加學生party的百分之九十八都是異性戀，我不知道我在party上要做什麼。我也不可能在我的房間裡開party，我的潔癖讓我無法容忍一大群人在我的房間裡吃喝嬉鬧、搞得一團糟。……

節奏強烈的舞曲音波繼續不斷地從牆壁那頭傳送過來，外頭的人似乎喝多了酒，講話開始有點大舌頭，音量也越來越大。我的房間裡輕輕淺淺地迴盪著纏綿悱惻的歌劇詠嘆調，我坐在電腦前頭發牢騷，感覺自己像是thriller電影裡經常出現的那種變態邊緣人，一下子失去控制，就會拿著斧頭去砍尋歡作樂的大學生的那一種。……是不是週末夜晚都得那麼high才算是正常呢？

啊，Pavarotti澎湃激昂地唱著Nessum dorma，真是完美的天籟！……鄰居的party不僅熱力不減，還有逐漸轉變為karaoke大合唱的趨勢。真是的，喝醉了，為什麼不回去睡覺呢？這麼吵鬧的夜晚，不用說那個患有憂鬱症的Turandot公主睡不著了，恐怕連我們這棟公寓裡的所有住戶也都得徹夜不眠了。


圖：靠近西森林〈Västra Skogen〉地鐵站的美麗學生公寓。明果房間的窗戶是右邊最上面的那一扇三角窗。和明果的窗戶靠得很近的就是鄰居Martin的窗戶。

兩個星期之前，我遇見一個法國人。他是律師，一間法國和丹麥合資公司內部發生一些問題，他來斯德哥爾摩和其他律師會合進行一個協商會議。他長得不錯、聰明幽默、英語說得非常好。在他的旅館房間裡，我們渡過激情纏綿的幾個小時。

分手以前，他送我到旅館門口，他說明天的會議結束以後，如果他抽得出時間來，他希望再見我一面。我點點頭，說：「我等你的電話。」第二天傍晚我接到他打來的電話，他說對不起，時間太緊迫了，他沒有辦法見我。他希望我們保持聯絡，並祝我在斯德哥爾摩過得好。

當時我並不覺得失望，反而因為不必在冰天雪地的夜裡出門而鬆了一口氣。他的話，我認定只是禮貌性的客套，我並不當真。雖然我對法國男人情有獨鍾，而他似乎也是個優質的男人，不過一夜情就是一夜情，完全沒有藕斷絲連的必要。

沒想到，今天他發了一則簡訊給我，邀請我到巴黎或是倫敦與他共渡週末，機票和食宿他一手包辦。天啊！這種天上掉下來的禮物不正是我期盼已久的嗎？不費分文重回巴黎身邊還有一個法國律師陪同〈他的公寓位於人文薈萃浪漫優雅的塞納河左岸Saint-Germain des Pres聖日耳曼德佩區〉，在黯然神傷離開巴黎五年之後，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值得我得意的呢？

可是，我拒絕了他的提議。這不是第一次有人願意提供我免費的旅行，可是我從來沒有接受過這種邀請。如果我接受了男人給的昂貴禮物，我該用什麼來回報呢？我的身體嗎？還是我的心？……也許只是因為我的遷移宮帶陀螺，所以每次遇到這種選擇機會我就會舉棋不定。

我告訴他，不管是倫敦或是巴黎，我都很想舊地重遊，可是我希望自己付旅費。不巧的是，因為十二月要搬家、要付兩邊的房租、要買新家具、要買耶誕禮物，所以最近真的沒有閒錢去旅行。不過為了早日與他相見，我一定會省吃儉用存錢買機票的。

他說我不必想太多，他不求回報，只是希望有個令人愉快的同伴一起渡過幾天有趣的假期。機票是用他的累積里程換來的，食物在他的冰箱裡，床在他的臥室裡，他並沒有在我的身上特別花什麼錢，我絲毫不必覺得有所虧欠。他說他不會強迫我做任何我不想做的事，我可以好好想一想，不需要現在做決定。

我說我會好好考慮的。……

親愛的好姊妹，您們覺得怎麼樣？我該接受他的邀請嗎？

◎大雪

斯德哥爾摩，雪下個不停，被鏟雪車推到道路兩旁的積雪大約有五十公分高了。除了幾年前的一次早春時節我在Haparanda〈瑞典東北方靠近芬蘭邊界的一個小城〉的Torne河邊看過比這裡多的雪以外，還不曾在別的地方看過像現在這裡這麼多的雪。

地鐵站附近的足球場連著周圍的草地被一層厚厚的白雪掩蓋住了，遠遠看過去像是一片一望無際的雪原。好幾次我想跑過去，學著中山美穂在Love Letter那部電影裡的樣子，步履蹣跚地在雪地裡前進，對著遠方群山一遍又一遍地大喊：「お元気ですか。あたしは元気です。‧‧‧お元気ですか。あたしは元気です。‧‧‧」還一定得用女性化的第一人稱あたし，而不是一般中性的わたし，才會顯得特別楚楚動人。

「你好嗎？」我也很想有機會問問每個曾經愛過我以及我曾經愛過的人。

「我很好。」我會這樣個別告訴他們的：「我告訴你，可是你不要跟人家說哦。我好想你。‧‧‧」


◎犯懶

我一定是肖蛇的，才會天一冷就犯懶。足不出戶，整天窩在棉被裡看小說，連飯都懶得煮了。

說到冷，我就不能不提年初在台灣經歷的那股寒流。農曆新年前後，冷鋒過境，室外溫度降到十度，室內也只有十二度。十二度在瑞典算是溫暖的，長袖襯衫加外套，夠了。可是台灣的十二度感覺竟然比瑞典的零下五度還冷，我身上穿著四五件衣服，脖子上繫著圍巾，頭上戴著毛線帽，腳上套著棉襪，看起來臃腫的像是一隻熊，可是還是暖和不起來。台灣的飽和濕度真的很可怕，讓夏天異常悶熱、冬天異常冰冷。無處不在的水氣讓被窩也變得涼涼的，想犯懶，也找不到理想的棲身之處。


◎妓女瑪莉亞

最近幾個月接觸到好幾個跟抹大拉的瑪莉亞〈Mary Magdalene〉有關的作品。我不是基督徒，我沒有詳細讀過聖經，可是透過小說、電影和音樂劇，我發現抹大拉的瑪莉亞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物。

※The Da Vince Code《达芬奇密码》

暑假的時候，我透過網路千辛萬苦終於蒐集到完整的中文版《达芬奇密码》。那時候繁體字版的《達文西密碼》還沒有出版，不然我一定會到「博客來」購書請他們寄到瑞典來的。如果你和我一樣，對歷史、藝術、巴黎以及冒險情有獨鍾的話，你一定也會覺得《達文西密碼》是一本非常精采的小說。我特別欣賞作者Dan Brown藉由書中人物提出許多札實的考據「揭發」教廷隱瞞二千年的秘密：原來耶穌是凡人，被抹黑為妓女的瑪莉亞是他的妻子。這種挑戰禁忌的世紀秘辛、超級大八卦本身就是很具煽動性的，作者又很用心、考證功夫下得夠、能自圓其說，難怪本書在世界各地都非常暢銷，好萊塢也老早買下了電影版權。

※Jesus Christ Superstar【萬世巨星】

很小的時候，我就聽過「I Don't Know How To Love Him」這首歌，我也知道這首歌出自安德烈洛伊韋伯〈Andrew Lloyd Webber〉的音樂劇，可是比起同樣來自韋伯音樂劇的「Don't Cry for Me Argentina」、「Memory」、「Pie Jesu」、「Music of the Night」、「As If We Never Said Goodbye」等等旋律美妙動人的歌曲，我總覺得「I Don't Know How To Love Him」不怎麼樣。直到我看了Jesus Christ Superstar (2000)音樂劇DVD，我才知道這是一首抹大拉的瑪莉亞對耶穌唱的歌。妓女愛上聖人，彷彿傳奇小說裡，俠客與青樓女子的美麗邂逅。瑪莉亞看著在她身旁沉睡的耶穌，哀傷愛憐地唱著：「我不知道我要怎麼去愛他？」從起初的不以為然〈He's a man, he's just a man. And I've had so many men before, in very many ways: He's just one more〉、迷惘困惑〈Should I bring him down? Should I scream and shout? Should I speak of love - let my feelings out? I never thought I'd come to this - what's it all about?〉，到最後的堅定無悔〈He scares me so. I want him so. I love him so.〉，非常清楚深刻地描繪出瑪莉亞那種戀愛中擺盪不定的心情。果然是一首十分出色的歌曲，不愧是大師的經典作品之一。

Jesus Christ Superstar在七０年代演出的時候，曾經遭遇大批民眾的示威抗議。反觀今日，《達文西密碼》裡對聖經的顛覆和對基督信仰的質疑等「妖言邪說」比起【萬世巨星】裡瑪莉亞對耶穌的浪漫愛戀的嚴重性相差何止百倍，可也沒聽說有人要焚書坑儒。可喜可賀，時代是進步了！

※The Passion of the Christ【受難記】

非常血腥的一部電影，可以清楚看到耶穌以身殉道的決心和堅持。耶穌的母親，聖母瑪莉亞，是此片的女主角，抹大拉的瑪莉亞戲分不多。

※Onze Minutos《愛的十一分鐘》

保羅．科爾賀〈Paulo Coelho〉寫的言情小說，以性愛為主題，敘述巴西妓女瑪莉亞的夢想追尋過程。我覺得這本書很有趣，因為我在妓女瑪莉亞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瑪莉亞讀很多書、想很多事。因為在感情方面受過傷，所以決定不再輕易墜入情網。儘管身為妓女，她還是有她的夢想。最後，為了愛情，她願意再冒一次險。

雖然小說是依據一名妓女的真實故事寫成的，我認為書中描述的娼妓這個行業可以代換為任何一種職業。如果我們工作只是為了獲得金錢，如果我們為了金錢可以忽視內心的夢想，那我們跟妓女又有什麼差別？

Julia Roberts的成名作Pretty Woman【麻雀變鳳凰】演的不也是一個類似的故事嗎？